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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西方文明优越论(薛涌)

2.西方文明优越论(薛涌)
  季羡林老先生十多年前曾经说过一句名言,大意是:“十年河东,十年河西,西方虽然强盛一时,但未来将该轮到中国文化主宰世界了”。十几年来,中国经济突飞猛进,许多甚至有很稳当的学者也预言,中国将在2015年时,超过美国,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。与此同时,在美国文化多元主义大行其道,“政治正确”的话语格式,使西方文明的优越几乎不能讲了,尽管我们享受的大部分现代文明,从汽车、电视、计算机,到教育、经济体制,乃至民主政治,都是西方文明的果实。
  当然,衡量一个文明,不应看其一时一地之兴衰;放眼世界历史,也确实有季老先生所谓“十年河东,十年河西”的现象。不过如果追溯几千年的文明史,玩味文明的基本的精神,各文明之间的优劣还是可窥一斑的。
  笔者见闻、学识有限,比较西方文明与阿拉伯文明、非洲文明等之间的优劣,不能胜其任。但作为一个在中国活了三十多年,在美国和日本生活八年多的人,对东西文明的优劣,还是能有一番比较的。
  讲文明的优劣,可以看看那些为各文明定下基调的“至圣先师”。在西方,这当属苏格拉底;在中国,当属孔老夫子。面对这两位人类文明的导师,笔者只有感到无限的卑微,不应在他们之间品头论足、抬此抑彼。但这二位大师的高下,涉及到中西文明之高下。比较、对照,是绕不开的事情。
  孔老夫子了不起。他教我们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。这是笔者一生要学习并信守戒条。他的智慧还有许多,乃至两千多年来,人们对“论语”开掘不尽。不过,有一点他与苏格拉底大为不同:他直接告诉你什么对,什么不对;他自信自己在这方面有充分的权威。他要求人们遵照他的话去作。
  苏格拉底怎么样呢?他也相信自己知道得多一些。不过,正如他所说:“我唯一知道的比你多的东西,就是我知道我不知道”。因此,他没有那么多教诲人的道德格言。当人们说出自己的看法时,他只是提出各种问题让你回答。最后在这些问题的引导下,你终于语竭,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不知道,并不明白自己在谈什么。他的智慧,正是通过这种思想挑战、质疑的方式传达给世人的。
  这些都应该是老生常谈了。然而,这些确实塑造了中西之间的思想方式和文明精神。苏格拉底的知识从怀疑开始,孔子的知识从确信开始。苏格拉底是雅典城邦民主的产物。他的教育方式,和民主政治中的多元性和论争性有绝大的关系。他的智慧是建立在挑战自己之所信的基础之上,因而西方文明最终成为一个反省的文明。孔子对弟子则享有无可置疑的权威。中国文明也正是这样被这样塑造,成为一个尊从的文明。
  其实这种区别,从我们学校的教育中就能够看出来。中国满堂灌式的教育,和美国讨论班中那种平等的对话,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这不仅是个传播知识的方式问题。在这里,传播知识的方式决定了被传播的知识的内容。苏格拉底式的教育,使知识和文明都变成了一个开放的体系。孔夫子的方式,却创造了一个封闭的文化王国。中国的大学,至今还无法接受这种讨论班的方式。而许多中国学生,来美国多年,坐在讨论班里,常常不知道该讲什么。
  如今美国如日中天,但在美国,谈论西方文明的优越会遭到许多批判,在大学里也难得见教授公开这样谈了。在中国,大家刚刚有饭吃,就到处嚷嚷“中国的世纪”。两个文明的肚量,一看便知。
  我们到底有多少值得骄傲的呢?据说一贯坚信儒家文化优越论的大儒钱穆来过一次美国,回去感叹:“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。”其实哪里有什么“三代之治”!中国几千年历史中最好的日子,也就是邓小平改革后这二十几年了。民主还没有个影子。你能为这二十几年骄傲多少呢?
  我们有幸出来、生活在西方文明中的人,应该成为西方文明的学生。特别是当我们在这里生儿育女以后,我们就更得想想:是用苏格拉底还是孔子来教育他们?这将决定他们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。
  美国的民主政治中,有族群政治的重要面向。各族群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,在反对他人的“文化霸权”时,常常走火入魔,乃至妨碍了各种族之间的相互学习。几年前,在电视里听到这样的讨论:有个地方的黑人社区要弘扬自己的文化,竟提出学校在教一本白人的文化名著时,也要介绍一本黑人的文化名著。你要是在非洲找不到那么多苏格拉底、亚里士多德、达·芬奇、枷利略、牛顿、马克思、爱因斯坦,很多人类的遗产就没法学了。你不跟这些人类智慧的大师学,非要扎在自己的部族文化里,当然在文化上也就永世不得翻身了。
  中国人在美国取得的成功,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中国人由于故国不堪回首,对美国的制度以及美国提供的机会,有一种感激式的认同。这种认同,不应随着近年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而消退。相反,我们这些作家长的,应该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接受西方文化精英教育的机会,使他们能够“言必称希腊”。毕竟,在全球化的时代,西方文明早已超出族裔,成为人类的共同遗产。我们这一代海外中国人,与我们的前辈一样,对故国的文化容易有一种浪漫的怀恋。本世纪中国经济的起飞,更可能会使这种怀恋变本加厉。这本是人之长情,无可厚非。但是,无论是对中国也好,还是对海外的中国人也好,学习西方仍然是首要之务。多年来,中国人在美国教育界非常成功,因此对自身的文化颇有骄傲的本钱。但这也有可能妨碍对西方文化的吸收。到目前为止,在美国的中国裔中,还没有出现一位能够解释西方文化的思想权威。西方文化如不能成为在美国的中国人社区的主流文化,将无疑会影响和限制中国人的成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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